“每六秒钟滴一次水”的时候需要被记住

2017-08-29 11:34 来源: 北京青年报

王裕佳(左一)

    对加拿大安大略省华裔医生王裕佳而言,他和同道推动的关于在安大略省设“南京大屠杀纪念日”的议案受到来自日本右翼极端分子(包括很多自民党成员)的强烈反对“并不意外”。该议案在加拿大被称作“79号法案”,最初由华裔议员黄素梅提交给安大略省议会。2016年12月8日,安大略省议会二读通过了这项议案。如果三读通过,安大略将成为中国以外首个设立这一纪念日的地区。加拿大安大略省议会将在9月议会开幕后对议案进行审议。

    “79号法案是安大略省自己的事,诸如日本自民党成员等外国政客不应该干涉我们的立法程序。而且,我们的议案不是指责任何人,而是正视真相,铭记受害者。”王裕佳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

    据他介绍,为了让议会看到这是安大略省市民的愿望,他们发起了请愿签名行动,“目前已经获得超过11万人在请愿书上签名,这个数字超过了加拿大所有时间的记录,显示了安大略省市民的压倒性认可。”

    近日,北青报记者与王裕佳对话,了解这位1968年从香港移居加拿大的华裔多年来推动“南京大屠杀”为更多西方人所知的故事。

    在国外设南京大屠杀纪念日

    本质上给那些否认的人一记耳光

    北青报:你们为议案做了这么多努力,它到底有多重要?

    王裕佳:如果议案通过三读成为法令,安大略将成为中国以外首个设立南京大屠杀纪念日的地区,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能显著提升公众、媒体和课堂对这段历史的认识,本质上给那些否认南京大屠杀的人一记耳光。南京大屠杀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们设立纪念日是为了铭记这段历史,并从中吸取教训,避免人类再犯同样的错误。显然,我们不针对任何人,但我们谴责军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他人作恶。另外,对南京大屠杀受害者而言这也意味着公正。你知道,一些受害者幸存下来,仍然生活在世界各地,包括我所在的安大略省。我想,议案通过那天,对南京大屠杀受害者而言是个昭示正义的大日子。

    北青报:议案为何用设立纪念日的方式而不是别的方式纪念这段历史?

    王裕佳:这是出于长期的考虑,也是更有效的方式。“79号法案”通过后将成为安大略省的法律,每年的12月13日将作为南京大屠杀纪念日被更多人所知。如果它是一个雕塑,只有到特定的地点,人们才能看到它。更重要的是,法案通过后,南京大屠杀将成为学生们的必学内容。我期望,许多学生,无论是华裔的还是非华裔的,在课堂上,他们都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并向老师提问,“为什么这一天被人们叫做南京大屠杀纪念日”,“为什么南京大屠杀如此重要以致议会出台了一项法令纪念它”。为了解答学生的疑问,老师要解释亚洲二战史和日本侵华战争的大背景。而现在,虽然二战亚洲战场包含在科目中,但它只是众多选修科目中的一种,老师仍然可以选择教或者不教,甚至一些教历史的老师都不了解亚洲二战史。

    我经常去那里听

    每次都会流下泪水

    北青报:你们意在将“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带进课堂?

    王裕佳:这是我们的第一步,把亚洲的二战史带进教室,让老师和学生了解这段历史。我们还在计划建立教育中心。就像犹太大屠杀被带进北美每所学校的课堂一样。在北美,每年都有相应的犹太大屠杀教育周,在整个城市开展演说、学术会议、电影放映活动等等,以使这段历史为更多人所知。

    北青报:你提到了犹太人纪念大屠杀的方式。

    王裕佳:1968年,20岁的我离开香港前往加拿大学习工程学,随后到纽约的一家犹太大学学医。当我在美国上学期间,住在学生公寓里,附近有一个犹太学生常去的犹太教堂。每年,犹太大屠杀中的幸存者都要在这里讲述他们的故事。我经常去那里听,他们讲述自己如何被投入奥斯维辛集中营,纳粹德国军人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如何逃出来,这些故事令我触动,每次听的过程中都会流下泪水。犹太人令人赞叹,他们用自己在力量,而不是国家来推动这项纪念,为了保证犹太人在大屠杀中的悲惨遭遇不会被世界忘记,他们投入了大量财力。他们不仅在自己的国家推行大屠杀教育,很多西方国家更是把它作为教学内容。

    北青报:这带给你启发吗?

    王裕佳:我认为他们在做正确的事情,带着了解暴行的起因、学习怎样促进和解与和平的目的,世界不应该忘记战争的恐怖和纳粹统治下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犹太社群在这方面的决心启发我为亚洲太平洋战争做相同的事情,尤其是南京大屠杀和慰安妇,731部队用活人做生化实验,奴隶、强迫劳工和虐待战俘……这是每个人的必修课,就像二战时的犹太大屠杀一样,不仅是犹太人和德国人要学习,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应该学习。亚洲太平洋战争同样是这样,特别是在欧洲中心视角下成长起来的华人也需要学习。我们都没有经历过,但是我们得了解这段历史。

    我常试图沿着受害者的足迹

    感受那种恐怖

    北青报:你一直成长于海外,而且你的中文很不熟练,你是怎么了解这段历史的?

    王裕佳:受犹太人启发时,在西方社会推行对南京大屠杀的认知只是一个小想法,但是随着我了解到越来越多,我的想法变得更坚定。虽然我对南京大屠杀没有切肤之痛,但是我带着教育工作者从北美出发,去南京考察学习很多次,在这些历史事件发生地亲身了解这段历史。

    北青报:在南京有什么收获吗?

    王裕佳:我记得,在过去的12年间,我去过八到十次。2006年,我带着加拿大和美国的教育工作者们第一次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自2007年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新馆建成后,几乎每年我们都会去参观。在南京,我和许多幸存者交谈,我认识八到十个来自不同家庭的幸存者,他们是一家三代中唯一的幸存者,因而成为孤儿。他们向我们讲述了其中的经历,他们目睹了父母或祖父母被日本兵杀死,和妇女如何被侮辱。当时,我听过一个八十岁妇女的讲述,南京大屠杀时她只有几岁。为了保护她,祖父母把它藏在他们背后的床下,日本兵进屋后杀死了她的祖父母,还强奸了她妈妈,这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在上海,我去过原慰安妇所,与幸存者交谈,他们已经是奶奶了。在哈尔滨,我们去过侵华日军七三一部队遗址。当然,这里没有幸存者。

    北青报: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时,有什么记忆深刻的场景吗?

    王裕佳:南京大屠杀新馆有各种各样的史料,包括很多照片和亲历者的讲述能将参观者带回那段历史中。尤其令我难以忘记的是在一个非常安静的区域,有水滴下来的声音,每六秒钟一次。这表示,从1937年12月13日开始到1938年的1月末,在持续六周的大屠杀中,当每六秒钟滴一次水的时候,就有一个人被屠杀。我经常试图沿着受害者的足迹,感受那种恐怖、害怕和折磨,最坏的是,目睹至爱的人被毫无尊严地杀戮。

    北青报:你带着北美的教育工作者一起如何实地探访?

    王裕佳:考察团成员会经过严格的挑选,我们需要了解他们为什么参加,如何看待战争,和他们将会如何使用在考察期间学到的东西。在实地考察前,我们要求参与者读一系列关于二战亚洲战场的书籍,包括张纯如写的《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此外,他们还要参与研讨会,讨论这场战争可能的发生原因,为什么一个年轻的农村男孩在进入侵华日军部队后的短短几周里变成杀人机器。我们还会分析是哪些地缘政治因素导致现在的日本右翼否认这段历史,以及日本和德国在二战后的不同表现。考察期间,我们见到很多历史学家、研究者和幸存者,从不同视角学习这段历史。在参观完一个城市后,我们会组织教育工作者就他们所学到的内容进行讨论。

    议案通过仍有不少障碍

    但我们会坚决移开这些石头

    北青报:可以说,你已经为提高西方人尤其是加拿大安大略省市民了解南京大屠杀做了多年努力。现在,你认为议案通过三读的可能性大吗?

    王裕佳:三读一般情况下比较难,这是因为它会被带到立法机关,经过包括众议院议长在内的众议院领袖和其他政党领袖的协商,所以它能否通过取决于多种因素的结合,有时候甚至是各方意见的折中和妥协。因此,我们仍然需要利用我们的影响力以保证安大略省市民、所有的三个政党、议会的所有成员理解这项议案的重要性。同时,时间很紧张,因为议会同时还有许多议案等着审议。同时,我们还呼吁人们向他们在省议会中的代表传递支持议案的声音,我们还在尝试和安大略省的总理办公室取得联系。我知道议案通过中仍然有不少障碍,但是我们会坚决地移开这些石头。(邢颖)

[编辑: 张秀枚 ]